我其實是反對在任何不是大銀幕的媒介上看電影的,電影人花費巨資打造的大銀幕世界,是因為優(yōu)秀的影片本身有巨量的信息同時奔涌在銀幕上,損失了那些信息,就像匆忙吃了微波爐加熱的食品,方便是方便了,食品的結(jié)構(gòu)其實改變了,營養(yǎng)也流失了。當(dāng)然,這里面最不好但常常最高效的觀影地就是機艙了。我曾經(jīng)在機艙企圖看《林肯》,暗黑的畫面淹沒了所有灰部,只看情節(jié)的電影不是電影,果斷放棄。但今天在飛機上看《尋找夢幻島》卻生生把我看哭了,特別是進入后半段,幾乎淚流成行,不管不顧,把鄰座的人驚著了。
一個失意的劇作家,寫不出好本子,上映的時候看到大家很勉強的表情,第二天讀到很糟糕的評論,自己的投資人說錢都是天上掉下來的嗎?自己的老婆心里頭有些大大的野心,但遇到個不爭氣的丈夫,反正日子不好過。
他跑去公園寫新的劇本,遇見了一個小男孩兒。這孩子躲在公園的長椅下幻想自己被國王囚禁。他就這么認(rèn)識了這個小男孩兒和他的三個哥哥,還有他們共同的母親,一個剛剛喪夫的年輕寡婦。
這個女人有顯赫的出身,可憐時運不濟,丈夫突然離世,孩子們倍受創(chuàng)傷,她必須一個人面對一個突然失去希望的家庭。
這個失意的劇作家是約翰尼·德普,這個母親是凱特·溫斯萊特。我頂喜歡的一對演員,身上都有著桀驁的美。
他們相遇了,我不敢用一見鐘情。因為十九世紀(jì)的倫敦上流社會,一個有婦之夫,一個年輕寡婦,他們都是矜持而克制的。
這位劇作家不喜歡回家,他把自己童年的創(chuàng)傷告訴了這位寡婦,他說自己心中有一座夢幻島,那是一個世間最美麗的地方。
而現(xiàn)實生活中,他們把這個傷痕累累的家當(dāng)做了夢幻島的舞臺,這個男人和四個孩子們一起扮演海盜、扮演西部片的英雄,他在孩子們打鬧嬉戲的瞬間屢屢被上帝垂青,他看見了他的新戲。導(dǎo)演用魔幻的手段讓我們看到了生活如何刺激作家的靈感,而那些看不見摸不到被人類珍貴著的靈感其實源于童心與真我。
他們忘我的游戲著,真的仿佛是假的,假的仿佛成了真的。而這一對男女幾乎連一次含情脈脈的對視都沒有,就讓我們相信了真愛跨越藩籬,它無需言語,不用動作,只是用事實告訴我們,這個女人和她的孩子們成了作家的謬斯。
作家的妻子敏感的發(fā)現(xiàn)了問題,收拾東西走了。他們之間有一段對話,他的妻子說:我看了你的日記,遺憾你的夢幻島里沒有我。不過,你的新戲真棒,它會是你最好的作品。
作家的名字叫詹姆斯巴里,他為這個家庭中那個叫彼得的小男孩兒寫了一部后來改變兒童文學(xué)史的作品《彼得潘》,也就是我們都很熱愛的《小飛俠》。
新劇上映的這一天,他默默喜歡的女子手忙腳亂地還是錯過了他的演出,她始終病著,只是假裝著,因為那個男人告訴他可以靠著想象生活,既然可以假想狗就是熊,假想自己會飛,為什么不能假想她會好起來,會這樣仿佛擁有這個男人和那四個拒絕長大的孩子。
這是最接近表白的一段戲,很少的臺詞,卻深沉的讓你直接觸底,可是連擁抱都沒有,遑論一個吻,我們只是看到這個男人坐在她的床邊,輕輕握著她的手。
她說:我想你會帶我去看看你的夢幻島吧。不過,今天也太晚了。
他說:我會的。
就這樣?
就這樣。
是的,哪需要像濫情歌手那樣萬人表白幾萬言,真愛無聲無非如此了。
《彼得潘》太轟動了,他愛的女人卻病入膏肓,再無可能走進劇院。于是,這個男人把舞臺搬到了她的家,他牽著她,讓她淚眼婆娑地向花園走去,在那里,鮮花盛開,他帶她去了他們的夢幻島。
女人下葬的這天,男人接受了監(jiān)護人的角色,他和那個叫彼得的小男孩兒坐在公園的長椅上。
小男孩兒淚光滾動,他說:我以為她會和我們在一起的。
男人說:她是的,你可以看見她。
小男孩兒問:How?
于是,在淚光中,小男孩兒說:我看見了。
我就這么哭著,鼻子酸著,看完了一部戲中戲。關(guān)于想象力,關(guān)于愿力,關(guān)于成長,關(guān)于童心,還有——愛!
是的,我在心中默念了一萬遍的真愛啊,他們不過盈盈一握。
那一瞬間,滿足感充滿整個機艙,我看出去,舷窗外,天際有七色光。